毕淑敏:任何成瘾都是灾难

作者: 日期:2022-12-12 单位:中国禁毒报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 【打印本文】

有个年轻人,名叫安澜。他说自己干什么都会成瘾。我要详细了解情况,就说:“请打个比方。”他说:“我上学的时候,就对网络成瘾。那时候,我每天起码有五个小时要挂在网上,网友遍布全世界。”

我插嘴道:“全世界?真够广泛的。”

安澜说:“是啊。人们都说上网对学习有影响,可那时我的英文水平突飞猛进。因为要和国外的网友聊天,你要是英文不利索,人家就不理你了。”

我说:“一天五个小时,你还是学生,要保证正常的上课,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啊?”

安澜说:“很简单,压缩睡眠时间。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。我有单独的房间,电脑就在床边。我每天做完作业后先睡下,四个小时之后,准时就醒了,一骨碌爬起来就上网,神不知鬼不觉的,到了天快亮的时候,再睡一小时回笼觉。爸爸妈妈叫我起床的时候,我正睡得香甜。很长时间,家里人看我白天萎靡不振的,都以为是上学累得,殊不知我的睡眠是个包子,外面包的皮是睡觉,里面裹的馅就是上网。”

我说:“青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你这样睡眠不足,是要出大问题的。”

安澜说:“还真让你说对了。后来,我就得了肾炎。因为不能久坐,我只好缩减了上网的时间,我休了学,急性期过了以后,医生建议我进行缓和的室外活动,慢慢地增加体力。我就到郊外或是公园散步。一个人在外面闲逛,就是风景再美丽,空气再新鲜,也有腻的时候。我爸说,要不给你买个照相机吧,一边走一边拍照,就不觉得烦了。家里先是给我买了个数码的傻瓜相机。果然,照相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,一只狗正在撒尿,一只猫正在龇牙咧嘴地向另外一只猫挑衅,这些都成了我的摄影素材。白天照了相,晚上就在电脑上回放,自己又开心一回。很快,这种简陋的卡片机就不能满足我的愿望了。我开始让家里人给我买好的机子,买各式各样的镜头……把自己认为好的照片放大。城周围的景物照烦了,就到更远的地方去,我又迷上了旅游。后来我爸说,我这是豪华型患病,花在照相和旅游上的钱比吃药贵多了。不管怎么样,我的病渐渐地好了。因为错过了高考,我上了一所职业学校,学市场营销。毕业以后,我到了一家玩具公司。玩具这个东西,利润是很大的,只要你营销搞得好,按比例拿提成,收入很可观。这时候,因为时间有限,到远处旅游和照相,变得难以实现,我就迷上了请客吃饭……”

我虽然知道咨询师在这时应该保持足够的耐心倾听,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小声重复:“迷上了请客吃饭?”

安澜说:“是啊。我喜欢请客时那种向别人发出邀请,别人受宠若惊的感觉。喜欢挑选餐馆,拿着菜单一页页翻过时的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,好像点将台上的将军。尤其是喜欢最后结账时,一掷千金舍我其谁的豪爽感。”

我思忖着说:“你为这些感觉付出的代价一定很高昂。”

安澜垂头丧气地说:“谁说不是呢?去年年底,我拿到了七万块钱的奖励提成,结果还没过完春节就都花完了。我可给北京的餐饮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。最近,我们又要发季度提成了,我真怕这笔钱到了我的手里,很快就‘烟消灰灭’。而且,酒肉朋友们散去之后,我摸着空空的钱包,觉得非常孤单。可是下一次,我又会重蹈覆辙,不能自拔。我爸和我妈提议让我来看心理医生,说我这个人爱上什么都没节制,很可怕。将来要是谈上女朋友也这样上瘾,今天一个明天一个,就变成流氓了。我自己也挺苦恼的,一个人要是总这样管不住自己,也干不成大事啊。你能告诉我一个好方法吗?”

我说:“安澜,我知道你现在很焦虑,好方法咱们来一起找找看。你能告诉我像上网啊,摄影啊,旅游啊,请人吃饭啊这些活动,带给你的最初的感觉是什么吗?”

安澜说:“当然是快乐啦!”

我说:“让咱们假设一下,如果在那个时候,来了位医生抽一点你的血,化验一下你的血液成分,你觉得会怎么样?”

安澜困惑地吐了一下舌头,说:“估计很疼吧?结果是怎样的就不知道了。”

我说:“抽血有一点疼,不过很快就会过去。我以前当过很久的医生,对化验这方面有一点心得。当人们在快乐的时候,下丘脑和脑垂体会产生一种化合物,叫作内啡肽。”

安澜很感兴趣地说:“你告诉我是哪几个字?”我在一张纸上写下了“内啡肽”几个字。

安澜仔细端详着,说:“这个‘啡’字,就是咖啡的‘啡’吗?”

我说:“正是。咖啡也有一定的兴奋作用。”

安澜说:“你的意思是说,每当我进行那些让我上瘾的活动的时候,我身体里都会分泌出内啡肽吗?”

我说:“安澜,你很聪明,的确是这样的。内啡肽让我们有一种不知疲劳、忘却忧愁、精神焕发的感觉。这在短期内当然是很令人振奋的,但长久下去,身体就会吃不消。这就是很多有网瘾的人最后变得茶饭不思、精神萎靡不振、体重大减、面黄肌瘦的原因啊。而且,人上瘾时,对其他的事情不管不顾,考虑问题很不理性,所以会造成严重的后果。这也就是你在请人吃完饭之后,精神十分空虚的原因。有的人工作成瘾,就成了工作狂;有的人盗窃成瘾,就成了罪犯;有的人飞车成瘾,就成了飙车一族;有的人权力成瘾,就成了独裁者……”

安澜说:“这样看来,内啡肽是个很坏的东西了。”

我说:“也不能这样一概而论。人体分泌出来的东西,都是有用的。比如当你跑马拉松的时候,只要冲过了身体那个拐点,因为体内开始有内啡肽的分泌,你就不觉得辛苦,反倒会有一种越跑越有劲的感觉。比如有的科学家埋头做科学实验,为了整个人类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,在那种非常艰难困苦的条件下能够坚持下来,他的内啡肽也功不可没啊!”

安澜说:“听你这样一讲,我反倒有点糊涂了。”

我说:“任何事情都要有节制。比如,温暖的火苗在严冬是个好东西,可要是把你放到火上烤,结果就很不妙。如果你不想变成烤羊肉串,就得赶快躲开。再有,在干燥的沙漠里,泉水是个好东西,但要是发了洪水,让人面临灭顶之灾,那就成了祸害。对于身体的内分泌激素,我们也要学会驾驭。这说起来很难,其实,我们一直在经受这种训练。比如你肚子饿了,经过一个烧饼摊,虽然烤得焦黄的烧饼让你垂涎欲滴,但是如果你没买下烧饼,你就不能抢上一个烧饼下肚。如果你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,虽然你的性激素开始分泌,但你也不能上去就拥抱人家。所以,学会控制自己的内啡肽,也是成长的必修课之一啊。”

听到这里,安澜若有所思地拿起那张纸,看了又看,说:“这个内啡肽的‘啡’字,和吗啡的‘啡’字,也是同一个字。”

我说:“安澜,你看得很细,说得也很正确。诸多让人成瘾的东西中,最可怕的就是毒品。吗啡和内啡肽有着某种相似的结构,当有些人靠着毒品获得快乐的时候,他们就步入了一个深渊。这就更要提高警惕了。当然了,网瘾和毒品成瘾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。不过,一个人要身体健康、心理健康,就要对所有那些可能令我们成瘾的事物,都提高控制力,要有节制。”

那天结束的时候,安澜说:“我记住了,任何成瘾都是灾难。”

(本文摘自《毕淑敏心理咨询手记》,湖南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)  


内容来源:中国禁毒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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